天诚欲酬长厚者邪?——关于《促织》的误读现象分析
摘要
关键词
《促织》 成名 形象 命运经历
正文
《聊斋志异》是一部描摹人间疾苦的“孤愤”之作,更是一部继承儒家书史传统以惩恶褒善为旨的“异史”。在《促织》的结尾,作者化身“异史氏”对成名大起大落的命运发出了深沉感慨,并指出:这是“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然而,细读文本之后,很多读者却并不能够借由故事中的文学形象来感知这一主题。最终,作者视为点睛之笔的“异史氏曰”反而沦为了一段空洞而苍白的说教。有些读者甚至主张将这段话删掉,如: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的编者就将《促织》的最后一段删掉了。那么,如此精彩曲折的故事为何不能成功地将作者的意旨传递给读者呢?读者为何会产生误读呢?我们认为,这主要跟文本对主人公成名的形象刻画、命运经历叙述与“天将以酬长厚者”这一主题相背离有关。
一、成名的形象:并非“长厚者”,而是“快乐的猪”
关于成名的形象,已有一些文章提及或探讨过。这些观点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观点:李苏娅(2023)、江悦(2023)等认为成名是一位长厚者,理由是成名身处困境,却本分厚道,不愿像其他官吏一样盘剥乡里;第二种观点:王伟伟(2023)、周建华、邹碧艳(2023)等认为成名并不是一位长厚者,理由是他遭受压迫却不知反抗,享受着儿子灵魂失落带来的富贵竟“裘马扬扬”,是一个充满奴性、人性扭曲的并不够正面的形象。
对于第一种观点,我们可以给出明确的反对理由:原文说成名“为人迂讷”,“不敢敛户口”,所以,他之所以没有作出盘剥乡里的举动,并不是因为内心善良不忍将痛苦转嫁他人,而是因为性格懦弱而不敢有这样的举动。对于第二种观点,我们大体上是赞同的。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对成名的不知反抗应该多加指责。原文提到成名“为猾胥报充里正役”后,“百计营谋不能脱”,可见,成名并不是对危险和痛苦毫无感知,他曾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只是在极为强大的黑恶势力面前,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也许有人会进行反驳,他为什么不能作出更能体现反抗精神的举动呢?比如,去上级官员那里喊冤,或者带着不满官府黑暗的人们一同起义。如果走第一条路的话,《聊斋志异》中是有这样的故事的,《席方平》中的主人公席方平不畏强暴、勇敢刚毅,上天入地只求讨回公道,最终虽在二郎神的主持下洗刷了冤屈,但却历经磋磨,身心俱伤。如果剔除了故事中的神异成分,现实世界中富有反抗精神的“席方平们”最终的结局必然是成为死不瞑目的冤魂吧。而走第二条路的话,以成名的能力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恐怕也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所以,成名之所以没有正面主人公所具有的反抗意识,而是顺从地接受一切,恐怕是权衡利弊之后作出的选择,以此来判定成名奴性深重恐怕并不够公平。
正如周建华、邹碧艳(2023)所言,成名最让人诟病的行为是当他凭借儿子变成的小促织而“入邑庠”、身家“过世家”之后,竟穿皮衣、骑大马,洋洋得意地招摇过市。成名与一个精神独立、心怀悲悯的“长厚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是一个头脑混沌、无法感知他人痛苦、无法认知自身处境的人,而后者则恰恰与之相反。当挥舞的鞭子只是暂时停下仍然高悬头顶时,他便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忘却了自己待宰羔羊的处境,甚至向那些仍然被鞭挞的人们炫耀起施暴者们给予的一颗甜枣。被鞭挞时就痛苦呻吟;被安抚时就欣喜接受,甚至得意炫耀。与其说他奴性十足,“在封建统治阶级压迫下”扭曲了人性,不如说他是一只基于本能对外界加诸己身的一切作出即时反应的“快乐的猪”。
二、成名的经历和命运:备受摧残,危如累卵
和许多富有同情心的古典文学创作者一样,蒲松龄先生为他笔下的主人公也安排了一个“大团圆”结局,然而,我们现代读者仍然会依据自己的所感将其视为一个悲剧故事。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这个故事中,看似尽得圆满的成名一家人究竟失去了什么呢?首先是维持正常生活所必备的生存权和财产权。“不终岁,薄产累尽”“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原文以寥寥数语展现了成名一家人在被催征促织的巨大压力下如临深渊、朝不保夕的绝望处境。其次是一个三口之家本应拥有的伦理亲情。成名的儿子因为好奇致使成名费尽辛苦抓到的小促织意外丧命,孩子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哭着向母亲寻求帮助和安慰,然而成妻的反应却是“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归家的成名惊闻噩耗后的反应则是“怒索儿”。好奇爱动是孩童的天性,这个九岁的男孩并没有做出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但父母狰狞的面孔却令人胆寒,并将其逼上了绝路。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伦理亲情已经荡然无存了。再次是作为万物之灵长的尊严。成名儿子化成的小促织机智可爱,除了斗促织、斗鸡,甚至可以“应节而舞”,最终在一众名品促织中脱颖而出。然而,小促织再怎么出类拔萃,其存在价值都是供上位者取乐,它可悲地成为了丧失人格尊严的他人的玩物。最后,成名为之付出许多努力的理想也被践踏了。成名苦读多年“久不售”,一只小小的促织竟让他“得道升天”成为了秀才,命运之手如此拨弄之下,那些年的书斋清苦又算什么呢?
总之,对于成名一家而言,生存权与财产权、伦理亲情、人格尊严和人生理想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毁灭了,而毁灭这一切的黑恶势力却并没有被拔除,容留毒瘤脓疮存活滋长的封建专制体制也依然存在。今日因促织而“裘马扬扬”,殊不知明日又会因为什么而“两股流离”。成名备受摧残侥幸得来一场富贵,却仍是危如累卵,随时有阖家倾覆之险。这个看似美满的喜剧故事,实则蕴藏着一个底层小人物在黑恶势力和无常命运的双重作用下挣扎活命的无尽苦楚和心酸。
参考文献
[1]李苏娅.“虚”情“真”意话聊斋——解读《促织》[J].新世纪智能,2023(35):31-33.
[2]江悦.蒲松龄《促织》的文本解读[J].汉字文化,2023(04):151-153.
[3]王伟伟.看中外故事,品人生百味——《促织》与《变形记》群文阅读导学案[J].读写报,2023(07):36-40.
[4]周建华,邹碧艳.图文互补析情节,融合鉴赏品内核——部级精品课《促织》品鉴[J].语文教学通讯,2023(13):5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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